本报记者 钱蓓
藏、蒙、维、傣医药,并称中国“四大民族医药”;但让傣医药专家尴尬的是,在很多国家级会议上,除了自己,再没人谈起他们的民族医药。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食药监局原副局长余彩仙曾向人追问原因,对方反问:“傣药连药材标准都没有,谈什么?”
现在情况正在好转,这跟上海交通大学的中药博士邱明丰有关。2006年邱明丰到云南省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挂职以后,推动了首批54味傣药材的标准制定。这好比启动了“上户口”程序——在现代医药体系中,已传续2500多年的傣医药开始寻找坐标和生长空间。
自然对“瘴疠之地”的馈赠
病床上铺着刚刚加热好的药,风湿病患者躺到床上,一张油布连同药包裹在他周身,油布上再盖被褥——在西双版纳州傣医医院,这名患者正接受“睡药疗法”,在傣语里叫做“暖雅”。
傣药在“暖雅”中是这样发挥作用的:医生根据病人的病情配备鲜品或干品傣药,切碎,用水或酒炒热,加傣药酒拌匀,让患者直接睡在药上。热量加上药力,帮病人发汗、通血脉,散病痛、除风湿。
和中药打交道近20年的邱明丰,初识傣医药时也和常人一样“大开眼界”:“少数民族的医学在不同的自然和文化背景下自成体系、各自传承。我是到了版纳之后才开始接触、了解傣医学的。”
傣医药传世2500多年,至今仍是大部分傣族人对抗疾病的首选。邱明丰介绍说,傣医药对颈腰椎病、风湿病、老年病、妇科病、骨科病等有显著疗效,有些让现代医学棘手的病症,据闻也能从中找到独到疗法。
“暖雅”属于傣医的外治疗法,最早用来治疗中风偏瘫后遗症,现在治疗范围早已不限于此。傣医们遴选、配伍不同药物,用这种疗法对付很多种疾病。2011年,它被认定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可是,傣医药仍在现代医药体系之外。在特定的自然和文化环境中,它有明确的坐标和生存空间;但在这个环境之外,懂它的人很少,它很难找到容身空间。
“傣药是大自然对‘瘴疠之地’的馈赠,传承至今,自然有它的效用和科学道理。”余彩仙说,如今民族医药也在寻求“现代化发展”,藏医药和维吾尔医药都已大规模产业化,有些药品和疗法甚至走向了海外,而傣医药仍然偏居一隅,产业化发展乏善可陈。
把做了一半的事情做下去
邱明丰在2006年见识的傣药,面目更接近其原始形态。
中组部、团中央第七批,上海第四批“博士服务团”成员邱明丰,是西双版纳第一个“懂药的博士”。他挂职州长助理,协助培育发展傣药南药产业。
“他是行家里手,一点就通。”余彩仙曾为傣药发展游说过很多人,“医药这一行很专业,和外行沟通有很大障碍。发展傣药产业首先要制定傣药材标准,我们也启动过这项工作,但只开了个头。”
在这件事上,他们跟邱明丰“没费多少口舌”便达成了共识。
“傣药材品种丰富,临床常用的有1300多种。民间傣医习惯按照土方用药,而有些著名傣医的验方也被制成了医院制剂。”邱明丰解释,医院制剂按固定处方配制,朝“标准化”进了一步,但只能在本院的小范围内使用。走进市场的傣药屈指可数。
标准缺失阻碍了傣药的开发。“四大民族医药”中,只有傣药没有药材标准,不被法定药材标准收载,只能被当作“新发现的药材”。企业如要研制傣药,很麻烦:除了按新药法规要求做新制剂的系统研究,还必须按照“新药材”审批标准申报其中使用的傣药材,并对药材的质量标准、安全性、有效性等做研究和评价。
于是,新药研制周期拉长、资金投入增加。这是企业不愿承受的。
版纳州此前曾启动16味傣药材的标准研究,后来由于资金不足等原因搁浅。邱明丰去后,协调有关部门落实了资金,把做了一半的事情重新做起来,在第二年公布了16味傣药材的标准,紧接着开始下一批38味傣药材的标准制定。
“做标准涉及很多单位,药监局牵头,药用植物研究所负责采集标本,药检所做化学实验,傣医医院搞理论研究……严格来说,对这些单位这都不算‘份内事’,以前没有明确谁牵头,协调起来很吃力。在州领导支持下,我代表政府出面指定了牵头单位,再帮着做好沟通工作,进展就顺畅得多。”
同是研究药材,“做博士”和“做政府工作”对邱明丰来说大相径庭,他觉得后者更“劳心”。他喜欢上了州政府那个有沙发的办公室,“通宵熬夜后和衣而睡,方便”。
2007年12月,《云南省中药材标准》(第三册·傣族药)出版,收载傣药材质量标准54个,傣医药历史上终于有了首部专门成书的法定药材标准。邱明丰挂职结束离开,但那里的傣药材标准制定工作并未中断,2009年12月,《云南省中药材标准》(第五册·傣族药)出版,又有50味傣药材上了“户口”。
有了“1”,后面就能加“0”
今年6月,版纳州的铁皮石斛种植基地通过了国家食药监局的GAP(GoodAgricultural Practice)认证,余彩仙在第一时间打电话向邱明丰“报喜”。
2009年底,光明食品集团上海东海总公司在版纳投资设立光明云南石斛公司,主营珍稀药用植物铁皮石斛的种植、研发、加工。这是云南最大的规范化药材种植基地。
余彩仙说,版纳有“药材王国”之称,傣药的原材料以往大多去野外采集。当地也有企业投资搞过小型种植基地,但规模通常很小,管理水平不高。
邱明丰对州内的石斛种植情况做过调研,“全州有9个基地,最小的种植面积才几十亩”。他在当地推动“一把手工程”,就是由州长直接负责有关药材的种植。邱明丰离开时,种植石斛的产量、品质和出售价格都已远超1年前。
“药材供应是傣药产业化必须解决的问题。”邱明丰挂职期间,时常联系外面的企业参与此事。经他牵线,版纳州州委书记江普生带队到上海,引进了光明集团。
余彩仙说,有了傣药材标准这个“1”,自然就会吸引人们在“1”的后面添加“0”。
邱明丰在挂职期间还促成了版纳州与上海交通大学药学院的合作,双方合作开发的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6类傣药新药预计明年上半年可以申报,眼下已被多家企业关注;他也参与编写了第一套傣医药本科教材。
还在为傣医药操心出力的邱明丰常常“恍惚”:“挂职真的结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