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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李咏抗癌17个月之后去世的消息在网上传开了。对于朋友圈的云戴孝,我想说的是:
很多人都在在李咏先生主持的那档叫做《非常6+1》的节目中有过的一些和自己关联的美好时光。在一段集体记忆的符号宣告消逝的时候,大家互相用自己的方式缅怀和表达一下,并没有什么不好。
但没想到直到昨天晚上,朋友圈缅怀的内容竟然以一边倒的阵式,迅速出现了一批养生党及其内容。一篇叫做《李咏去世的启示》的爆款文章在朋友圈出现,其列举了一些祸患疾病以及身体健康的明星之间事业的对比,并得出结论:人生到最后,拼的都是健康。对一个人生命的评价突然被粗暴地概括为健康与否,仿佛健康就是生命的终极奥义。
而在全文我们不难读出作者无处不在的“健康优越感”——我很健康,我在践行健康的生活方式,疾病和死亡离我很远,根本轮不到的我或者我身边的人。
但其实,这种健康优越感包括突发性集体养生,恰恰一种对死亡焦虑的压抑。
死亡焦虑与生活满足成反比——国际心理治疗大师欧文·亚隆总结出这个公式。死亡焦虑深藏于人的潜意识中,人们会通过各种心理防御机制,将其压抑、置换或升华为其他东西。
如果你随便问一个人是否害怕死亡,超过百分之七十的人肯定会否认自己对死亡的恐惧。
我就曾经问过一位朋友类似的问题。她对此表示无感,因为目前阶段贫穷的焦虑充斥着生活,根本轮不到想象死亡。而且家里唯一的老人外婆身体健康。但直到我问她,那你能想象外婆去世吗?哪怕是想象几秒。她愣住了,赶紧转移了话题。
长久以来,不是我们不害怕死亡,而是我们拼命地在压抑它,或者设想“死亡”还远着呢,轮不到我身边的。通过这样的方式,死亡的恐惧暂时被藏在潜意识里。(就像社会上每当有疾病或者死亡的现象发生,人们一旦意识到死亡就在身边,就会通过对健康的强调来抵抗死亡的焦虑。)
因为在中国的文化里,“死”是一个很忌讳的词。在谈性不再色变的今天,中国人却仍旧谈死色变。孔子说过:“未知生,焉知死。还没想好怎么活,何必去关心死后会如何。我们的文化传统决定了我们拒绝去面对死亡,甚至想和死亡划清干系。
记得小时候跟随母亲去外婆家,在路上我们遇见灵车和送葬的队伍声势浩大地经过,我看到披着黄褂的人群面无表情,而后面的几个人泣不成声的样子让我本能地感到恐惧和好奇。但母亲一把把我拉过来,并叮嘱道:小孩子不要太好奇。
在农村的很多丧葬习俗里,似乎也是为了把死亡和生者隔开,死亡一向是晦气的事情。比如在头七的时候,为了避免死者灵魂在人间逗留,子女会守灵,好让亡灵顺利进入阴间。
但事实上,无论如何遮掩和回避,死亡焦虑是伴随着人类自我意识的一种自然心理。在《直视骄阳》这本书里,世界著名心理学家欧文·亚隆反复提到:对死亡的焦虑伴随着整个人生。
孩提时代,孩子们便可以注意到林林总总的死亡痕迹,但死亡恐惧深埋无意识深处。进入青春期,死亡焦虑大规模地爆发了:青年通常都会思考死亡这个主题,少数有自杀想法,暴力游戏体验“二次生命”来掌控或征服死亡,叛逆行为排遣死亡焦虑,冒险行为对抗死亡。岁月流逝,成家、立业分散了青年对死亡的关注。再过三十年,孩子长大离家、职业生涯告终,中年危机如约而至,死亡焦虑再度来袭。
死亡其实一直在发生,只不过平日里,大家一般不会讨论死亡这个话题。很多人都是大限已至时,才第一次认真思考死亡,然后就过不去了。
我们必须面对的一个事情是,死亡每天都在发生,死亡离我们很近。
所以北京大学的陆晓娅,就开设了一个叫做《影像里的生死学》的选修课。在这个选修课里,陆晓娅用影像的形式,把死亡赤裸裸地展现在学生面前。死亡仍旧是人类最孤独的生命体验,生命里很多事情人类已经互相分享了,唯独死亡,是一个独自体验的事情。所以陆老师决定用这样的方式“把死亡话语从哲学家的殿堂、从医院的白色巨塔中解放出来。”
在《影像中的生死学》里,陆老师的目标不是减轻学生的死亡焦虑,而是适度引发死亡焦虑。死亡能够教给我们的最后一课,其实不是如何缅怀以及如何爱惜身体健康,而是:如何活,如何爱。据说上过陆老师的课之后,很多学生选择了重新拾起荒废的爱好,或者更加投入地生活,仿佛新生一般。
一个人对待死亡的方式,才是影响甚至是决定人生质量的关键因素。思考死亡,有助于人们调整自己的生命形式。心理学家欧文·亚隆将这种由死亡带来生命转变称之为“觉醒体验”。
事实上很多思想家其著作中都涉及了对死亡的思考。一个很著名的例子是列夫·托尔斯泰在小说《耶凡·伊里奇》中对死亡的思考。
傲慢、狭隘、自私的中年官员伊里奇突然被宣告得了绝症,命不久矣。疼痛折磨着他,直到死亡逼近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死得如此糟糕,是因为自己活得同样糟糕。他把一生的时间用来不折手段地追求名望和财富,他发觉自己的人生就像坐在一列火车上一样,自己以为是在前进,其实是在后退。向死而生在这里的意义得到了具象化的描述。
最终他在生命的最后时间里,他发现了自己的同情心,以及那股来自心灵里的全新感受。他第一次认真地亲吻自己的小儿子,第一次感受到妻子的爱,最终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在充满爱心的愉悦之中安然合眼。
而欧文·亚隆本人也曾经亲历过身边的癌症患者,在与死神面对面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如我们想象的一样陷入消极麻木,反而产生了积极和深远的改变。有些人放弃了生活中无关紧要的琐碎之事,开始愿意花时间做自己热爱的事情,开始对生命中原本平常的事情,比如四季的变化和一草一木充满美的感受。
电影《爱在记忆消逝前》剧照
我们必须承认的是,虽然死亡可以在肉体上摧毁我们,但死亡也能从精神上拯救我们。
想起最近一次在公园散步,遇到两位头发花白的奶奶。当我慢慢走过她们身边的时候,惊讶地听到两位老奶奶竟然在轻松地讨论自己的葬礼:
A:我就穿女儿买的那身花衣裳,挺好看
B:我准备静悄悄的,别通知太多人
直面死亡,当焦虑被释放之后,才会欣然地活于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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