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吴一龙的“丰收年”。
9月,在美国举行的第16届世界肺癌大会上,国际肺癌研究学会将“杰出科学奖”颁给了吴一龙。这是该奖40年来首次颁给华人科学家。颁奖词说:“吴一龙教授代表着肺癌研究历史上的中国贡献,尤其是靶向治疗为全世界树立了榜样,国际尤其亚太地区晚期肺癌治疗原则、治疗指南的证据,绝大部分出自中国。”
而此前的8月份,中国临床肿瘤学会在上海成立,吴一龙担任第一届理事长。
丰收的喜悦,源自近30年的革新与沉淀。
这位59岁的中国肺癌治疗领军人物,致力于基因靶向药物和精准医疗的研究,证明了靶向药物对东亚人种的特殊有效性,改变了全世界的肺癌治疗指南。他希望,通过精准医疗的发展,未来5—10年,让肺癌可以像高血压、糖尿病一样,成为可控的慢性疾病。
人如其名。这个爱看古龙小说的潮汕汉子,是广东医疗界的“一条猛龙”。从当年的“广东肺癌第一刀”,到如今的“杰出科学家”,“刀客”霸气已敛,胸中仍澎湃着救济苍生的“侠客梦”。说到动情处,他的眼眸会闪过一丝孩童的纯真、一寸刀锋的锐利。
医生除了有科学精神,还要有人文情怀
什么样的人适合学医?吴一龙列举了三个标准:博爱,不内向,有好奇心、不断追问。
他认为,医生除了有科学精神,还要有人文情怀。1988年他到德国留学,有一天下午,跟着老师去听第二天的手术安排。医生们穿着白大褂,笔挺站着。有两位白头发的人坐着,大家对他们很尊重,吴一龙判断他们应该是老教授。
开始讨论后,幻灯片显示病人肺部情况,医生们逐一发表意见,老师进行了总结。吴一龙以为那两个“老教授”会做最后的陈述。谁知他们说,“听你们说了后,我知道了我的病情,知道了几种治疗方式,也知道了你们的态度和相应的利弊”。
原来他们是病人!最后他们选择了医生推荐的治疗方式。吴一龙深受震动,“原来医生应该这么当,科学严谨地告知,让病人充分有尊严地选择、对待自己的生命。”后来,对每一届学生,他都会说起这个例子。
医生永远需要学习,吴一龙体会特别深。他1990年回国后,整整3年都在整理病历。苦闷之时,他看到一篇英国文献,针对过去30多年的肺癌治疗进行总结,采用的研究方法叫做“个人资料的综合分析”,文献中的森林图也看不懂。而且,文献结论非常吓人:做完手术再加一个通常认为是保险的放射治疗,没带来好处,反而使死亡率提高了21%,“我就想弄清楚他们是通过什么方法得出这个结论”。
他就写信向德国的老师请教。老师回信解释说,过去的研究只是依据少数病人的个人资料得出结论,这种新的研究方法是把所有病人的数据都纳入数据库中进行计算。森林图的每一条线就代表一个研究群体,研究对象越多,结论越可信。
“这就是循证医学的研究方法。循证医学是遵循证据的医学,必须依据大量的病人情况。我们之前做手术大多依据经验,现在看往往是错的。”吴一龙从此萌发了对循证医学的兴趣,花了2年学习、“弄懂”这个问题。
1998年,吴一龙在中国第一次开讲循证医学这门课,轰动一时。2000年,他开办了循证医学杂志,在中国推广循证医学,现在已被医学界普遍接受。
要有“锐气”,不断追求新知识
上海一位老教授曾形容,吴一龙有三气:霸气、锐气、义气。
“霸气”,是指吴一龙讲出一个学术观点,很少人能够反驳,在无形之中就有一种霸气。吴一龙觉得这跟他在德国的经历相关,训练出了讲证据的严谨思维方法,“把证据摆出来,就没人能够反驳”。
“锐气”,因为他对新的知识点很敏感,能够马上意识到新事物的重要性。比如说,奥巴马去年大力提倡的精准医学,早在2000年的时候,吴一龙就已经开始关注这个领域。
吴一龙的“义气”是出了名的,他说自己是典型的潮汕人,“除了尽心帮助别人,当其他人还模棱两可的时候,我会把事实的真相说出来”。
有一年,湖北的一位高干在北京就诊,也请了吴一龙会诊。在座的专家均诊断患者得了肺癌,但从影像学资料和临床表现,吴一龙觉得病人患的并不是肺癌。“我不好直说,就巧妙地绕一个圈子来表述我的想法。最后病人在我这里治疗,到现在10年了,他还活得好好的”。
吴一龙认为,按照马斯洛的需求层次理论,真正的“大医”会追求最高层面的自我实现、心理满足,对物质方面没有太高的要求。有民营医院请他,开出300万元年薪。但他认为,自己更想要做研究、探索未知,“如果不能满足这一层面的需求,300万还不如30万”。
整合社会资源惠及更多病人
“让肺癌成为慢性病”,是吴一龙致力的方向。他针对一系列基因突变进行深入研究,率先发现了中国人身上特有的肺癌驱动基因有别于西方人,证明了靶向药物“易瑞沙”对东亚人种的特殊有效性,让患者中位生存期延长3年多,改变了全世界的肺癌治疗指南。
靶向药物有一个致命弱点:昂贵。以一代药物易瑞沙为例,一名肺癌病人一个月用药费用高达1.5万元。“为什么这项让全球肺癌患者获益的成果,却因药费高昂,让国内很多患者望而却步?”吴一龙做了件与医生本职无关的工作,与广州市医保局协商了整整两年。为了能得到认可,他甚至帮政府设计了医保结算的后台。终于在2010年促成价格不菲的“易瑞沙”和“特罗凯”这两种肺癌靶向药物纳入广州医保,肺癌病人每月自付1000—2000元就能吃上救命药。这在全国还是第一次。
今年8月,中国临床肿瘤学会在上海成立,吴一龙担任第一届理事长。他希望自己在任期内能完成两件事:第一,不再照搬欧美的做法,起草一部符合中国国情的治疗肿瘤的指南;第二,培训更多的肿瘤医生,“让肿瘤医生都能把老百姓的病治好,而不是来到我这里才能治好,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吴一龙?”
吴一龙梦想中的医院,是可以整合利用慈善捐赠、新药研发等各种社会资源,为穷人免费治疗肿瘤等大病。可以让病人接受先进的临床试验,器械、药物和治疗都是最好的。“病人不是小白鼠,精准医疗成功的可能性远远超过失败。如果病人是有钱人,可以捐款给医院,造福其他患者”。
去年,法国的朋友带着吴一龙去参观当地一所医院。除了见识到全法国最新的药物和设备外,他特别注意到,一些大药厂都在医院附近设立了研发部门,研究成果可以立即应用。“这种医院可以利用社会上所有资源,来解决一般老百姓的问题。这样的医院,我干起来就有力量。”吴一龙说,这个梦想并非遥不可及,希望有一天能实现。
他感慨地说:“一个人的力量有限,真正的大医不是一天多看几个病人,而要整合所有的社会资源,惠及更多的病人。现在越来越觉得,一辈子,能做一两件对民众有益的事情,就很满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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