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打击代孕患上梗阻病

□本报记者 张 昊□


在我国，任何形式的代孕都属于违法行为。然而，近年来，我国地下代孕市场发展迅速。为此，从今年4月开始，国家卫生计生委在全国范围内组织开展了为期8个月的打击代孕专项行动。记者近日随该委督查组赴湖北省督查时发现，部分地区的打击行动遭遇了梗阻。

神奇消失的液氮罐

——“来了好多彪形大汉，幸亏我们及时报警”

2014年9月，湖北省卫生计生委综合监督局决定联合省、市、区三级监督力量对武汉672医院“动手”。672医院隶属中国船舶重工集团公司第七研究院，是一家综合医院，此前曾因出租科室给商业公司，非法开展人类辅助生殖技术服务以及大规模代孕，被当地媒体曝光。湖北省委多位领导决定严查。

“我们真是当做大案、要案来查处的。行动的时间、部署、兵力都提前做了周密安排，且行动保密。”一位参与查处行动的监督员告诉记者。执法人员和监督员快速进入现场，取得了病历资料、操作器械、冻卵液氮罐等证据。但被查没价值上千万元的器材和涉及金额超亿元的胚胎、配子，使得幕后操作公司铤而走险，公然抗法。

这位监督员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类情况，忽然间来了好多彪形大汉，眼看就要抢走存有胚胎的液氮罐了，幸亏及时报警，当地派出所警察很快控制了局面。”

几经周折，代孕妈妈、违法医务人员以及医疗机构、中介公司的负责人都被带走协助调查。从现场证据的取得，到相关询问笔录的采集，都顺利完成。巨大的地下代孕链条逐渐浮出水面：武汉市中投和盛医疗投资有限公司从2012年7月成立以来，通过租赁672医院的科室和场地，开展了大规模的非法代孕经营活动。

之后，调查执法却开始遭遇一连串匪夷所思的事情：查扣的胚胎储存液氮罐，在暂存于省妇幼保健院时被盗。在综合监督局和医院报警后不久，这些液氮罐又悄无声息地“返回”医院。只是，罐里的胚胎有没有减少、是否还是原来那些胚胎，已无从考证。这起“盗窃案”由于所盗物品无法核定损失价值，无法达到“偷盗财物超过5000元”的标准，未被公安部门立案。

涉案人员全部“复出”

——“手抬得高高的，没想到最后只是轻轻摸了一下”

对这一案件违法责任单位和个人的最终处理，更是出乎所有监督员的意料。

一位监督员告诉记者，综合监督局开出的罚单包括：撤销672医院的另一个名称——武汉市第二中西医结合医院；吊销该院妇产科、生殖健康与不孕症诊疗科目；没收非法所得的38万元并处罚款，同时责成该院立即整改。武汉市卫生计生行政部门对武汉张喜生中医门诊部（其法人代表与武汉672医院不孕不育科室承租者为同一人）给予吊销《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的行政处罚。湖北省卫生计生委对于湖北省管理和注册的3名涉案医务人员，吊销执业证书；另4名注册地为新疆和北京的涉案医护人员，由湖北省卫生计生委移交当地卫生计生行政部门依法查处。

湖北省工商管理总局的处理结果是：没收涉案公司违法所得609.37万元，罚款20万元。据该局知情人士透露，目前当事人已缴纳300万元，余款正在追缴中。

让监督员不解的是，被处罚人员在接受综合监督、工商和公安讯问后全部“复出”。这家代孕公司及其负责人仍在“地下”继续提供代孕服务，并且扬言：“没事，你看我进去那么多次还不是好好地出来了？罚得也不多，多做几笔就挣回来了。”

湖北省卫生计生委综合监督局有关负责人对记者说，这起案件规模之大、时间之长、涉及人员之多在该省绝无仅有，综合监督部门花费了很多心血，各种证据收集也基本齐全，但最后的处罚却这般无力。“限于职权，综合监督部门给予的处罚根本伤不了代孕机构的筋，更不用说动他们的骨了。”

另一位参与调查的监督员有些气馁地说：“手抬得高高的，没想到最后只是轻轻地摸了一下。”

执法部门各倒苦水

——为何只罚款，却不吊销中介公司的工商执照

11月18日，湖北省卫生计生综合监督、公安、工商、工业和信息化等多部门相关负责人，在打击代孕专项行动督查调研会上，向国家卫生计生委打击代孕专项行动督查组专家解释了该案严查轻判的原因。

湖北省卫生计生委综合监督局负责人表示，当前有关禁止开展代孕行为的法律法规只有一部，即2001年卫生部颁布执行的《人类辅助生殖技术管理办法》，其中规定“开展实施代孕技术的，由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卫生行政部门给予警告、3万元以下罚款，并给予有关责任人行政处分；构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责任”。

但这一《办法》作为“卫生部令”，实际发挥的作用很有限。这位负责人说，卫生计生部门可依据这一办法，对医院和行政辖区范围内注册的医务人员进行处罚，但对涉案的非法代孕中介公司、代孕网站等“业外”单位和人员则束手无策。实际上，这些人员和机构才是代孕利益链条中获利最丰厚的一环。

工商部门有关负责人表示，有观点认为，代孕公司从事的人类辅助生殖技术属于医疗行为，没有《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的应属于无证行医，这些都是卫生部门的职权范围。不过，工商部门最终还是根据省委主要领导批示，将“舆论重点关注、社会影响较大”的案件成功办结，“很不容易”。

针对督查组专家提出的“为何只没收违法所得，却没有吊销中介公司的工商执照”这一问题，该负责人表示，工商部门认为即使吊销该公司的执照，对方也可以再注册其他公司重新开业，吊销执照的效果不明显，因此“不予吊照”。

当地公安部门有关负责人表示，缺少法律支持，此案无法追究刑责。但督查组里公安部门的专家则认为，该案件从经济侦查角度，可以通过调查相关人员的账户及资金往来，以企业非法经营为突破口，让违法机构和人员得到应有的惩处。

这位专家还指出，液氮罐偷盗事件足见违法犯罪分子的猖狂，虽不能以盗窃罪立案，但可以根据《治安管理处罚法》第六十条“隐藏、转移、变卖或者损毁行政执法机关依法扣押、查封、冻结的财物”的规定，立案侦查，并对相关人员处以拘留和罚款等。

督查组的专家认为，当前，中介公司钻法律空子、开展非法代孕的行为在全国并不鲜见，前不久《人口和计划生育法》修订稿征求意见时，已经写入“严禁实施任何形式的代孕技术”的内容，但关于该违法行为入刑的标准仍含混不清，容易导致执法困难。因此，建议最高法院和最高检察院尽早出台相应司法解释，对违法开展代孕的客体要件、主体要件、主管要件、具体量刑标准等进行明确。